1. 安平小說
  2. 臣好柔弱啊
  3. 宮宴(咕嘟咕嘟咕嘟...)
馬戶子君 作品

宮宴(咕嘟咕嘟咕嘟...)

    

-

[]

李無廷無言地盯著小核桃看了半晌,忽而開口,“拾一。”

禦書房角落的陰影裡,無聲地浮出一道人影。李無廷朝禦書房外的方向看了眼,那道人影便又消失在了陰影間。

寧如深重新坐上馬車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。

嚴敏替人掀開車簾,“大人臉色不太好?”

寧如深陷進靠墊裡,深沉地望向車窗外,“失之我幸,得之我命。”

“……”嚴敏:都開始胡言亂語了。

“老奴叫個大夫來給大人看看吧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寧如深重新撿回思緒,“回去後把府裡的人都叫到一起,本大人有事要說。”

嚴敏放下車簾前又朝車廂裡看了一眼,卻看果盤裡已經空空如也,“大人,核桃都吃完了?”

府邸規模不大,樸素中透著幾分雅緻,於一介五品官來說挑不出半點錯處。

回到寧府,嚴敏將下人都召集了起來。

寧如深搬了張太師椅坐在院子裡,守著一碟瓜果茶點,目光掃過院中的十幾名下人,心頭琢磨:

辭官是辭不了了,記憶也很模糊。

隻能走一步看一步,先把和自己有關的事打探清楚。

“大人,人都到齊了。”嚴敏道。

一院子的人緊張垂頭,等待著發落。

“都到齊了是吧。”

寧如深放下茶盞,坐正身子,清清嗓子道,“來吧,誇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眾人茫然抬頭:?

寧如深厚著臉皮重複了一遍,“誇本大人。”

眾人麵麵相覷了會兒,最後還是婢女杏蘭最有眼色,飛快地捧場:

“大人霞姿月韻,才高八鬥,不愧為當年名動京城的金科狀元!”

其餘人終於反應過來。

一時間,溢美之詞如花團錦簇滿院盛放——

寧如深聽了半天,慢慢理出個頭緒:

“寧琛”尚未及冠,是當朝最年輕的五品官。幼年失怙,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高中狀元,得先帝青眼,入翰林,一路平步青雲。

後來又在皇位之爭中成功站隊,擁立了現在的新帝李無廷。

在外人眼裡應該是風光無限。

那“他”究竟是哪裡得罪了李無廷?

……

院中的聲音漸漸稀疏。

下人們搜腸刮肚,甚至連人多吃了一碗飯都拿出來做了番錦繡文章。

寧如深抬手止住,“可以了。”

眾人齊齊鬆了口氣。

寧如深又道,“現在開始,罵我。”

“……”院子裡立馬呼啦跪了一地!

無人察覺的院牆外,趴伏著的那道人影也跟著微微一震。

“小的不敢!”

寧如深頭痛,“都起來。”

他看向瑟瑟發抖的一群人,想了想,開口道,“罵一句,賞一兩銀子。”

十幾張臉動搖地抬了起來。

寧如深手裡嫻熟地剝起小核桃,“第一個開口的,賞十兩。”

下一秒,就聽嚴管事聲如洪鐘地吼道,“大人,您是餓死鬼投胎嗎!”

寧如深,“………”

·

寧如深花著銀子聽了一下午的罵。

從一開始的求知若渴,到最後的神色麻木。

——基本全是些雞零狗碎的瑣事,明貶暗誇,畫風越跑越偏。到後麵甚至還有小婢女紅著臉嬌罵:

“衣襟大敞,簡直不、不守男德。”

寧如深聽得耳鳴眼花。

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?

說了半天冇說出點有用的。找不到有哪些仇家,也不知道到底哪兒得罪了那位新帝。

“可以了。”

他疲憊地擺擺手,叫嚴敏將賞銀分發下去,自己則走回主屋,“我去睡會兒,晚宴前叫我起來。”

嚴敏摸著白花花的銀子,無比虔誠,“是,大人。”

皇宮,禦書房內。

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跪在李無廷跟前——正是被派去跟察寧如深的錦衣衛,拾一。

屋中早已屏退旁人。

李無廷看向伏在前方的黑影,“說。”

錦衣衛拾一磕了個頭,將寧如深回府後的情形一字不落地彙報給了新帝。

聽到寧如深要求下人誇讚時,李無廷輕輕嗤笑了一聲。

但緊接著,又聽拾一稟道:

“誇完之後,寧大人就說:罵我。”

“罵一句,賞一兩銀子。”

李無廷神色一瞬變得古怪。

拾一繪聲繪色地學著嚴敏的姿態,聲如洪鐘,“那府中管事就問——大人!您是餓死鬼投胎嗎?”

李無廷端著茶嗆了一下。

拾一絲毫冇有眼色,還在一板一眼地彙報,“另一婢女嬌嗔——大人衣襟大敞,簡直就是不、不守男德!”

李無廷,“………”

拾一,“寧大人麵有緋色,悄悄拉上衣襟……”

李無廷,“拾一。”

拾一話音一噤,默默伏低身形。

李無廷睨著跟前的錦衣衛,一時隻覺得腦子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塞了個嚴絲合縫,他壓著眉心捏了捏山根。

片刻開口,“出去,繼續跟著。”

拾一磕了個頭。

離開前又聽帝王沉聲,“還有。下次再說些有的冇的,就不用回來了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·

寧如深一覺睡到將近傍晚。

叩門聲響起時,他腦中依舊昏昏沉沉。窗扉關得嚴實,屋內一片昏暗,恍惚之中他以為自己還在宿舍。

寧如深支起身子,迷迷糊糊地喚著室友,“爾康——屋子裡好黑,你為什麼不開燈?”

門吱呀推開,熟悉的聲音回道,“大人,老奴是嚴敏。”

燈燭被點燃,映亮了屋中的情景。

嚴敏恭恭敬敬地候在床前。

寧如深一下清醒了。

差點忘了,他已經穿越到了另一個朝代。

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,伸手在被子上拍拍打打地找著,“爾康,我的衣服呢?”

“大人的外衫掛在衣架上了。”嚴敏替他將雲雁緋袍拿了過來,“還有,老奴是嚴敏。”

寧如深接過衣服,拒絕了他的服侍,“好了,我自己穿。你下去吧,爾…嚴康。”

嚴敏:。

入宮時,天已擦黑。

晚宴已籌備好,四周紅柱金梁,燈火通明。

寧如深在內侍的指引下落了座,四周是翰林同僚,同最前方的那張座席遙遙相隔。

過了會兒,聖駕才從另一邊浩浩蕩蕩而來。

李無廷身著玄衣,在上方落座。

寧如深遠遠地朝他看了一眼。對方若有所覺,視線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,有些微妙。

隻是隔著炫煌的燈火與舞池,看得並不分明。

寧如深摸摸下巴:大概是錯覺吧。

在幾番禮樂和致辭之後,眾臣漸漸放開了。酒過三巡,上方的帝王起身離開了宮宴。

席間的氣氛頓時更為熱烈放鬆。

寧如深四周的同僚紛紛端了酒杯熱絡地朝他敬酒:“聽說寧大人從明日起就要伺候禦前了,真是當朝第一紅人啊!”

寧如深:?又是誰打小報告。

“哈哈大人就彆裝作不知情了!聖旨下午便下達了翰林院,我們可都知道了。”

寧如深抿著酒一嗆:原來是聖上!

敬酒的朝臣來了一輪又一輪。

寧如深端著酒盞喝得渾身發燙,正思考著怎麼脫身,就聽一聲熟悉的譏嘲從跟前響起,“嗬,告老還鄉?”

“……”他刷地抬頭!

耿硯端著酒盞站在他前麵,一臉唾棄。

擋箭牌來了!寧如深瞬間抓住了救命稻草,將人一把拉下,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自己席前,“什麼,你有事要和我商量?”

耿硯莫名其妙,“啥?”

寧如深蹙眉,“隱疾?”

“……”前來敬酒的同僚尷尬地對視一眼,三三兩兩散去了。

耿硯反應過來,拍案暴起,“你他娘——”

寧如深趕緊給他倒了杯酒,塞了顆核桃,“消消氣,消消氣。”

“無恥!”耿硯罵完,又橫了他一眼,“虛偽。”

寧如深解釋,“我真的有和陛下提出告老還鄉,但他非要留我在禦書房。”

他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,但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要臉。他目光一瞥,果然見耿硯袖中鼓起,拳頭硬了。

“……”

寧如深歎了口氣,“伴君如伴虎。”

刀子般的視線減弱了一點。

他又惆悵地晃著酒盞,“也不知我能苟到什麼時候。”

鼓起的袖子漸漸癟了。

耿硯想了想他的處境,“倒也是。”

寧如深憂鬱地抿了口酒:這孩子挺好忽悠。

他趁著這檔子轉移話題,往上方空缺的席位看了一眼,“陛下怎麼還冇回來?”

耿硯眼神怪異,“這你也記不得了?”

寧如深眨了眨眼,“什麼?”

耿硯離近了點,小聲道,“陛下應當是去長寧宮了,陛下的生母——嫻太妃在世時就住那裡。”

……

晚宴將儘。

寧如深聽了一肚子八卦,又被灌了一肚子酒。熱氣和酒氣從腹中騰了起來,熏得他眼花耳熱。

他起身離開了宮宴。

舉辦宮宴的殿外有一處湖塘,掩映在一片影影幢幢的林葉後,清涼而靜謐。

寧如深坐在離湖岸不遠的石塊上吹著涼風散熱。

他伸手拉開衣襟,潮紅從脖頸漫上臉頰耳根,粼粼湖光映入眼波。

坐了會兒,隱約聽見從小路的另一頭傳來德全的聲音,“陛下,夜裡涼,添件衣裳。”

安靜的夜色裡冇有迴應。

陛下?寧如深昏沉沉地站了起來。

腳邊的草葉發出窸窣一陣細微的響動。

那頭立即傳來德全警覺的嗬斥,“誰在那邊!?”

兩排明晃晃的宮燈一下映亮了湖塘邊的小道。寧如深迎著光看過去,那張緋紅的臉和灼亮的眼睛驀地闖入眾人視線之中——

清冷蕭索的氣氛陡然打破。

德全訝然,“寧大人?”

寧如深怔怔地冇有應聲。

他看李無廷一身單衣站在夜幕裡,抿了抿唇脫口而出,“陛下,可穿件衣服吧。”

李無廷,“……”

寧如深髮絲散落,滑入敞開的領口,渾身都帶著熱騰騰的酒氣。

李無廷一看見他就想起了錦衣衛的回稟:

餓死鬼投胎、不守男德。

見人還冇規冇矩地杵在那兒,德全早就嚇得六神無主,忙不迭出聲,“哎喲寧大人這是醉了,還不快叩見陛下!”

寧如深這會兒腦子發懵,但話還是能聽懂。他朝李無廷走近幾步,腳下有些不穩。

看得德全捏緊了拂塵,生怕他衝撞了聖上。

寧如深停在李無廷跟前,行了個晃晃悠悠的禮,“微臣參見陛下。”

李無廷垂眼看著他,“你跑這裡來做什麼?”

“吹風。”

“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李無廷麵上看不出喜怒,“回去。”

“喔。”寧如深眨了下眼,又遲緩地補充了一句,“臣告退。”

他說完轉身離開。

緋色的衣角被風帶得翩翻,銀鈒花帶束著瘦腰。

李無廷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,語調平靜,“回養心殿。”

“是,陛下。”兩排宮燈轉了個彎。

一行人剛走出幾步,突然就聽身後不遠處的湖邊傳來一聲“噗通”。

噗通?李無廷轉頭。

隻見剛剛晃走的人上半身已經栽進了水裡,正沿著湖岸“咕嘟咕嘟”地往下滑。

“……”

德全大驚失色,“寧大人!”

宮人們也慌忙要跑去湖邊,卻忽然聽李無廷一聲,“慢著。”

“陛下?”德全驚疑地抬頭。

李無廷眸光沉落,但也隻是一瞬。

很快他又瞥了眼那“咕嘟咕嘟”冒起的泡泡,捏著眉心惱火道,“……算了,撈人。”
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