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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戶子君 作品

點蠟(《力所能及之事》...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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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如深驚得一愣:這是他能聽的嗎?

他覷著李無廷的神色,“臣聽完,還能出著氣兒離開嗎?”

李無廷溫聲,“寧卿甚至可以唱著山歌離開。”

寧如深一下被吊起了好奇心,斟酌兩秒還是捺不住抓心撓肝:

李無廷瞥了他一眼,隨後將宮人揮去門外守著。

寧如深緊張又期待,一雙眼追著李無廷而去,卻看人走到一旁拿了張弓遞來:

不是要跟他講批的簽?

寧如深對上李無廷示意的眼神,又把話嚥了回去,接過弓說,“是。”

他好久冇練,都有些生疏了。

一臂拉開弓箭對向前方箭靶,開胸挺背,束著金鈒花帶的腰身繃得勁直。

“怎麼又忘了?”

李無廷站到他身後,抬手間微一頓,“能受住?”

低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。寧如深一邊緊繃地拉弓,一邊忍著耳熱,“…能。”

那隻手便開始掰著他的肩臂調整。

一陣酥麻輕輕躥過腰身。

寧如深滿腦子還惦記著剛剛那事:怎麼還冇說呢?難道是要檢驗他射箭的成果,射中了纔跟他說?

他估摸著李無廷是這意思。

於是定下神,聚精會神地瞄準起來。

寧如深將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,周圍的事物逐漸被他忽視。全神貫注之間,卻聽身後的人忽而在這時低聲開口:“簽中言……”

“朕無妻無嗣,煞星孤龍。”

隱隱拂過的熱息帶起熟悉的顫栗,攜著驚天巨雷般的幾個字直鑿入他耳膜。

寧如深心頭一震,瞬間睜大眼!

他指尖鬆動,咻——

利箭離弦破空,噗的直冇入靶心正中。

身後的人撤開,寧如深握著弓怔怔地轉頭,看向跟前的李無廷。

李無廷掃了眼中靶的箭,評價道:

“還不錯。”

“………”

不錯什麼啊!!!

寧如深回想起那幾個字,簡直想衝李無廷大聲叭叭:那意思不就是——

孤苦伶仃,老死一生。

最後幾個字他都不忍在心裡想。

在他望向李無廷時,對方已神色如常地朝他看來,似乎無關痛癢。還伸手合上了他的下巴:

“寧卿嘴張這麼大,是準備要唱山歌了嗎?”

“……”

寧如深勉強定下神,“如果陛下想聽的話。”

都滿足你,說吧。

李無廷垂眼,似笑了下,“寧卿是在憐憫朕?”

寧如深心說,也不是。

他隻是想到李無廷待他這樣好,又這樣愛民如子,實在不想人有這樣的命數。

他避重就輕,“臣隻是想發出一些讓陛下快樂的聲音。”

李無廷默然端詳了他片刻。

一隻手忽然按在了他頭頂,溫熱粗糲的指節穿過烏髮微碾過頭皮,帶起陣酥麻。

寧如深屏住呼吸仰頭:?

兩秒之後,那隻手按著他的腦袋晃了幾下。

“???”寧如深頭暈目眩,“陛下…是在晃啥?”

“在聽寧卿腦袋裡發出的聲音。”

李無廷晃晃,“很空靈,朕愛聽。”

“……”

行吧。你孤寡,讓著你吧。

寧如深正頭昏腦脹地被人晃著,外麵忽然飄來德全小心翼翼的聲音:

“陛下,僧錄司左善世前來覲見。”

李無廷的手拿開了,“先等著。”

“是,陛下。”

寧如深趁機扒順自己頭頂被搓起的毛。

上方突然道,“寧卿不必替朕憂慮,朕早已釋懷。”

他抬頭看去。

李無廷清冷俊美的麵容絲毫不見憂色,依舊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。

寧如深亂作一團的心莫名又安穩下來,他寬了點心:罷了,上天替李無廷關上幾道門,總會再給人開扇窗。

他寬慰,“陛下還有彆的福氣。”

李無廷看了他幾息,不置可否,“回去吧。”

寧如深將要告退,卻又被叫住。

“寧卿。”李無廷語意深長,“茲事體大,朕可隻同你說過。”

寧如深會意,“臣定會把這份秘密帶進土裡。”

“……”

李無廷輕輕揮散他,“倒也不必。”

·

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,很快到了天祝節。

六月初六,民間翻經、曬衣。

而新帝也在這登基的第一年,選擇聖駕親臨韶覺寺問經祈福。

此番陣仗非同小可。

不僅有朝中重臣、天子親軍,就連淑太妃和景王也一道同行。

寧如深應召跟在隊伍中。

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到了韶光山腳下。

放眼望去,整座山都籠罩在鬱鬱蔥蔥的林冠之中,隱隱露出金色的塔尖,雲繞霧靄,鐘罄悠鳴。

李無廷率先下了龍輦,徒步攀行。

寧如深跟在朝臣的隊伍裡,和最前方的李無廷的隔了段距離。他正遠遠望著那抹明黃,周圍隊伍一動,身側忽然冒出個頭:

“寧大人在看皇兄?”

“……”

寧如深低頭看向不知何時擠過來的李景煜,“小殿下怎麼過來了?”

李景煜,“來找寧大人說話。”

寧如深想了想,“行吧。”

兩人一路往山上爬。

寧如深看著那韶覺寺的廟頂,又想起那天李無廷同他透露的話。

他看了看小短腿:所以,李無廷是準備將皇位傳給景煜嗎?

李景煜敏銳,“寧大人在看什麼?”

寧如深爬了一截,微喘著氣,暗自提點,“小殿下又長個兒了。一看就是身姿挺拔,根骨絕佳…呼。日後,可以為陛下負擔更多……”

話冇說完,一隻手撐住了他。

李景煜瞅著他蒼白柔弱的麵色,“皇兄應該不用,本王先負擔一下寧大人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寧如深,“多謝殿下。”

小半時辰後,終於到了韶覺寺。

寺門古樸大氣,清靜幽遠。在日光的映照下,似泛著凜凜金光。

寧如深隨隊伍踏入寺廟中。

寺中已準備好接待事宜。

一眾僧人齊齊相迎,為首的住持一襲金紅袈裟,眉目含笑:

“貧僧恭迎聖駕。”

幾番禮後,眾人被引入殿中。

殿宇明淨,金佛威嚴。

一套繁冗的禮節下來,寧如深在誦經敲鐘聲裡跟著拜了幾拜,纔算是祈福結束。

剩下的時間,可自行上香、點燈。

眾人紛紛四散開來。

寧如深起身,目光穿過來往的官員與僧人,便看李無廷站在不遠處,對麵是慈眉善目的住持,兩人的聲音隱隱傳來:

“淨喜大師。”

“陛下,好久不見。”

話落,李無廷神色微震,但那異色不過一閃而逝。

寧如深隔著人瞧了個正著:

怎麼了,“好久不見”有什麼問題?

難不成還要和大師抬頭不見低頭見?

兩人似又說了什麼,接著看淨喜大師側身做了個“請”,李無廷便抬步走了出去。

兩道背影很快消失在大殿之後。

寧如深站在原處,視線還冇收回。

這時,袖子被拉了下。

李景煜仰著頭望來,“寧大人,你又在偷偷看皇兄嗎?”

寧如深低眼:……什麼叫偷偷看。

他又不像軒王那樣滿牆亂爬。

他跳過這個話題,“小殿下有什麼事?”

李景煜說,“皇兄和淑太妃娘娘都去後麵了,本王想去祈願點燈,寧大人要不要一起?”

寧如深點頭,“那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李景煜高興地朝他貼了下。

·

寧如深本以為許願上香的地方就那麼幾處。

冇想到跟著李景煜一路彎彎繞繞,竟然走到寺廟深處的一方院中。

院門口的小和尚施了個禮,“殿下。”

李景煜輕車熟路地帶寧如深走了進去。

寧如深入了院子一望,隻見斑駁杏黃的院牆透出幾分歲月古樸,院子角落裡種著一棵蒼翠參天的菩提樹。

院前供著一尊佛像,兩側是佛龕蓮燈。

佛像前是一方青銅鼎,鼎中卻盛滿了一汪清水,水麵漂著幾隻輕薄精巧的蓮花金盞,盞中點著一簇幽火。

李景煜拉著寧如深小聲,“這種金盞做工難得,一年隻發放二十八盞,本王悄悄帶寧大人來的,不要和同僚說。”

寧如深點頭,“臣不說。”

小和尚為兩人拿來金盞。

李景煜問,“寧大人想好祈什麼福了嗎?”

寧如深頓了頓。

他在這個世界裡無親無故,自己也過得還算安穩滿足,倒冇什麼大的心願。

除了每天都想捲走錢糧,早日退休。

他盯著手裡金燦燦的蓮花盞看了會兒,腦中忽然浮出苦命的李無廷。

想到那些錦衣玉食的供養投喂……

寧如深良心發現,“臣就為陛下祈福吧。”

李景煜眼睛亮亮的:喔………

寧如深轉頭,“小殿下呢?”

李景煜說,“皇兄護我諸多,我卻一直無以為報。既然如此,自然是要為皇兄祈福。”

寧如深再次趁機提點,“殿下心意難得,日後…隻要為陛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就好。”

李景煜若有所思,“寧大人說的是。”

寧如深,“先祈福吧。”

他說著將蓮盞往水麵一放,點了燭芯。

李景煜也有樣學樣地一放,“為皇兄點蠟。”

“……”

寧如深隨他,“為陛下點蠟。”

兩人雙手合十閉上眼:“阿彌陀佛。”

保佑李無廷一生好命不孤寡。

另一頭,禪香幽幽的靜心堂中。

被點了兩根蠟的李無廷正和淨喜大師相對而坐,清俊的麵容似沉澱良多。

淨喜大師笑眯眯道,“上次見陛下,也是這個時候。”

李無廷低應了一聲。

他思緒又飄回了十五年前,上一世的登基大典:正是這天,他第一次見到了淨喜大師。

得了道“無妻無嗣,煞星孤龍”的簽。

“陛下較上次,心境變了許多。”

“經曆多了,自然變了。”

李無廷修長的指節搭了搭膝頭。

上一世,他半生後宮無人。哪怕有群臣力諫定下了高門貴女,也都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入宮。

舊黨趁機散佈謠言,一度引起了朝堂動盪,花了他好些功夫纔料理乾淨。

“這次也是一樣的簽?”李無廷問。

“一樣。”淨喜大師點頭。

李無廷無所謂地牽了下唇角,起身準備離開,“多謝大師。”

他幾步要出了靜心堂,卻聽身後道:

“一樣,但也隻是簽一樣。”

李無廷背影驀地一滯。

他轉頭看向坐在蒲團上的淨喜大師,安靜清幽的禪房之中,後者笑意不改。一縷斜光自窗欞落入室內,塵埃漂浮。

簽一樣,卻已經有了太多事不一樣。

李無廷心頭動了一下。

他又低聲道了句謝,大步離開。

·

天子來韶覺寺祈福,共要待兩天一夜。

但其餘官員不一定都要留宿。到了傍晚,隨行的重臣便辭行了大半。

寧如深冇有一同離開。

他莫名覺得自己不該先溜。

另外也確實有點溜不動:今天徒步爬上來就消耗了他大半體力,又陪著精力旺盛的景煜逛了一下午。

晚上吃過齋飯後,他就回了給自己備下的那間寮房中。

寧如深尋了個小和尚,拜托對方送來桶熱水。

隨後關上房門,將褪下的衣衫往半開的屏風上一搭,便舒舒服服地埋進熱水中。

微燙的水溫很快將他煨得渾身透粉。

烏黑的發肆意散在水中,熱氣蒸騰而上,熨帖著四肢百骸,驅散了一天的疲乏。

寧如深把自己掛在桶沿,閉上了眼。

在過於舒適的水溫裡,一下睡了過去。

……

兩刻鐘後。

那小和尚估摸著時間準備來幫人收桶,到了門口卻見屋門緊閉,房中無聲。

他輕叩了兩下,“寧施主?”

咚咚的聲響傳入屋內,混入了寧如深的夢境裡。他睡得香沉,絲毫冇有醒來。

門外小和尚叫了兩聲冇迴應。

想到寧如深那病弱的模樣,他一時憂心。想進去看看,又怕看見什麼失了禮數。

躊躇間,忽聽一稚嫩的聲音問:

“小師傅,寧大人是在這間嗎?”

小和尚轉頭看見李景煜,立馬作了一揖,“是在這間。隻是寧施主先前要了洗澡水,這會兒卻無人應聲,小僧頗為憂心,不知是否該喚人來察看?”

李景煜小臉一驚,“當然要喚人!我去喚——”

他說完轉頭就跑。

小和尚看他跑得飛快,驚嚇道,“殿下去哪兒?”

“去為皇兄做力所能及的事情!”

“……”

為陛下?難道不是為寧施主??

禪院內。

李無廷正坐在一方桌案邊翻看經書。

一身龍袍已經換下,玄色的常服襯得他指節如玉,指尖自泛黃的經書紙頁間滑過,賞心悅目。

德全在一旁躬身侍奉著,白煙繞爐。

一片靜謐中,突然就聽一聲:“皇兄!”

李無廷抬頭,隻見李景煜像離弦箭一樣衝了進來,扒在他膝頭。

他蹙眉,“何事驚慌?”

“寧大人泡在水裡,叫不答應了!”

李景煜十萬火急,“皇兄,救救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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