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卿的靜靜(是不是有點多了...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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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晚打包回來的奶糕和蜜凍已經被杏蘭擺在了院中石桌上。
他這會兒堪堪緩過勁來,臉上的潮紅消散,又坐下吃了兩口香甜的點心,終於感覺自己活了過來。
他叫上杏蘭和嚴敏一起嚐嚐,又環視一圈,“小石子呢?”
他還要再問,嚴敏卻笑而不語地伸手一趕,“冇什麼,大人先去上朝。”
今日早朝。
正是季劼等人同李無廷定下的“內閣製”試水之日。
新政由鴻儒季劼牽頭提出——
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!季劼德高望重、立場中立,誰也不敢大肆攻訐,隻能相互爭論起來。
遲鈍者還在權衡背後的利益。
敏銳者已經從中窺見了天子的授意。
寧如深在鬧鬨哄的朝堂中往上方望了一眼,隻見李無廷依舊穩如泰山,不動聲色地靜觀各方周旋。
他正望著,就看李無廷朝他掃來。
深遠的目光穿過大半朝堂落在他身上,彷彿在說:瞅什麼?
還不把你那臉埋低點。
“……”
寧如深就把腦袋埋了埋。
作為“發起者”之一,在這場腥風血雨裡完美地隱身了下去。
一場早朝吵了兩個時辰。
下了早朝,寧如深又被朝臣們拉著打探了幾句口風。
等他將一群人支走,已經過了一刻鐘。
他理了理衣裳,轉頭去往禦書房:
忽悠結束,收工!
禦書房外,小榕子守在門口。
寧如深平時都是直接進去,今天剛要進門,卻被小榕子攔了一下:
“寧大人稍等,陛下在裡麵議事,奴才先進去通報一聲。”
寧如深點頭,“那我等等。”
他揣袖在外麵等著。
然而不過幾息,小榕子便又匆匆出來了。那速度彷彿隻是進去涮了一下,對方朝他搖搖頭說:
“寧大人今日還是先回吧。”
寧如深奇怪,“怎麼了?”
小榕子悄聲說,“聖上心情不好,奴纔剛進去就聽聖上說:滾。”
“……”
連滾都出來了,心情是有多差?
寧如深印象中,李無廷雖為帝王卻很少說重話:大概是出於君子涵養,說“滾”的時候要麼是揶揄,要麼就是動了真怒。
他小聲問,“知道原因嗎?”
“奴纔不知,隻瞧見陸大人在裡麵稟事。”
陸伍…?難道是因為推行“內閣”,有臣子下來說了什麼?
寧如深試探,“我進去勸勸陛下?”
小榕子苦口婆心,“大人,回吧。”
他在陛下跟前侍奉這麼多年,還從冇見陛下臉色像今日這麼難看過。
也不知陸大人到底說了些什麼。
寧如深隻好點頭,“那我去禮部了。”
他揣著袖子轉頭離開,心頭琢磨:
既然是陸伍,跟自己應該就冇什麼關係了。
說起來…今天一大早就冇見到拾一,拾一又跑哪兒去了?
·
禦書房內,氣壓低得駭人。
宮人都被打發了出去,隻剩下滿目焦心的德全和跪在禦前的陸伍。
李無廷垂著眼睫,薄唇抿成一道直線。
沉寂半晌,他才啞著聲音開口:
“剛纔的話,再說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陸伍麵癱著一張臉,重新稟報了一遍,“卑職聽拾一說,寧大人害了相思,月底及冠後欲向京中貴女‘靜靜’提親。府中管事已在著手備禮。”
他歸納,“想必不日便要同人下聘。”
“……”
話落,屋中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。
陸伍跪在案前,不明所以。
他今早在城東小攤上喝湯圓時遇到了拾一,對方一來就向他打聽京中閨名叫“靜靜”的貴女,說是寧大人要提親。
這事他本來是冇打算上報禦前——
錦衣衛監察的是朝臣有無結黨營私、貪贓枉法,寧大人兩者都不屬於。
估計拾一也是因此冇有上報,反而跑去幫人打聽。
但想起上次提到寧大人時聖上多問了兩句,他還是提了提。
冇想到這一提……
“靜靜?”上方突然落下一聲冷笑。
陸伍收回思緒,抬頭看去。
李無廷眉心像是壓著火,不冷不熱,“閨名都叫上了,還真是親近。”
德全渾身冒汗,慌忙道,“陛下,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!拾護衛那傳話的本事,您還不清楚?”
似是想到什麼,李無廷神色稍緩,“這話是怎麼傳出來的?”
“聽說是寧府的管事一大早從主屋出來,立馬就叫拾一去打聽了。”陸伍回想著拾一煞有介事的語氣,學道,“——寧大人,定是房中寂寞。”
房中寂寞。
李無廷閉了閉眼,捏住眉心。
昨晚掀簾上馬車的那一幕幕浮出腦海,他君子恪禮地不去聯想更多……
片刻,他啞聲,“你下去。”
陸伍磕了個頭,起身要走。
忽然又被叫住,“慢著。”
李無廷捏著眉心,沉沉開口,“你也去打聽打聽。朕倒要看看,誰是那個‘靜靜’。”
陸伍應下,轉身出了禦書房大門。
…
待人離開,禦書房內依舊沉凝。
李無廷抵著眉心冇說話。
德全在一旁急得心頭冒火:要知道聖上乃一國之君,想要誰不過一句話的事,哪用得著這般曲折?
但陛下偏偏要端著什麼君子風度。
這下好了,寧大人都要成親了!
陛下還不得氣…氣長壽了!
德全把心一橫勸說,“陛下,您不妨就直接一些,將寧大人——”
一道冷目掃來,他話頭刹住。
李無廷側了他兩秒,又緩緩收回目光,“朕說過,不做勉強他的事。否則他要走,朕……”也留不住。
德全一急,冇忍住跺了下腳:欸喲!
“……”李無廷看去,“你急什麼。”
“奴才能不急嗎,陛下這麼多年來身邊無人……”潔身自好,誰也不碰。德全嚥下後半句,繼續說,“好不容易纔有了個上心的人,奴才希望陛下得償所願啊。”
不止是他,軒王和景王殿下不也是這麼想的?
所以纔會一而再,再而三的……
德全心酸,“陛下要多為自己打算。”
禦書房裡一時無聲。
像是都想起了過往那些腥風血雨裡,李無廷護著身邊人一路爬上來的荊棘坎坷。
隔了會兒,才聽案後道,“朕知道了。”
德全一喜,抬眼瞅去。
卻看李無廷又冷笑了一聲,“但在這之前,朕要先看看那位‘靜靜’是哪裡入了他的眼。”
“……”
料峭的語氣如一陣寒風颳過。
德全深埋著頭,抖了抖,“陛下英明。”
·
這幾日朝政繁忙。
寧如深連著三、四天都冇能去到禦書房——
“內閣製”的擬建引得朝中暗潮洶湧。一篇篇奏摺和一**朝臣都往禦書房裡湧,他都找不著機會覲見。
與此同時,督市典下也門庭若市。
下個月就是承天節,即大承的“國慶節”,前來投標的世家都快要踏破門檻。
就這麼忙忙碌碌地過了幾天。
五天後的傍晚,寧如深從禮部下值。
他一路步行回府,快到府門時卻正遇上迎麵而來的陸伍。
雙方打了個照麵,陸伍停步。
“寧大人。”
“來這兒辦事?”寧如深招呼。
“剛辦完。”陸伍頓了頓,想起寧如深往日帶自己蹭過的飯,又看了眼將晚的天色,還是好心漏了一勺道:
“寧大人今晚,最好彆睡得太死。”
“???”
寧如深彷彿冇聽清,“什麼?”
陸伍卻已搖搖頭,一瞬消失在回宮的方向。
……不是,這是幾個意思??
寧如深雲裡霧裡地回了府中。
他剛穿過前堂,便聽熟悉的聲音從院門後傳來,竟然是消失了幾天的拾一:
“打聽到了,都在這裡。”
“這麼多!……而且好詳細,從相貌身量到興趣愛好都有。你說這裡麵,大人相中的到底是哪一個?”
“去問他本人就知道了。”
“大人這幾天忙著呢!等備好了再給大人過目。咱們做下人的,可得靈性點兒。”
“………”寧如深。
他終於忍不住,繞過院門走進去,看向背對著他嘀嘀咕咕的兩人,虛心請教:
“你們到底是在籌謀些什麼?”
拾一和嚴敏頓時驚了下!
兩人捏著紙頁轉頭:“大人回來了啊。”
…
另一頭,宮中養心殿內。
陸伍跪在禦前,“陛下,有訊息了。”
李無廷坐在案後,指節蜷了下,“說。”
陸伍,“回陛下,準確情報被拾一帶回寧府了。”
李無廷冷聲,“那朕要你來做什麼?”
陸伍磕了個頭,“此事…一言難儘。”
不是他想偷懶。實在是名單上的人太多,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,估計還得靠寧大人自己指認。
上方默了半晌。
德全瞅著李無廷的麵色,想了想開口,“陛下也有好幾日冇同寧大人說過話了。”
李無廷抿了下唇。
德全想到這幾日上朝時,聖上目光幾次在寧大人身上停留了片刻,分明是想得很的。他揣測著聖意說,“正好,也能問個清楚了。”
德全陰陽怪氣,“看那‘靜靜’是個什麼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清冷的聲線止住他的話頭。
殿外天色已經沉下來,暮色深深。
李無廷默然幾息,起身道,“備駕出宮。”
“——是!”
·
寧府院中。
寧如深捏著滿滿一頁紙,呼吸微窒。
他顫著指尖緩了好半晌,才儘量用平和的聲音詢問,“……這些都是什麼?”
嚴敏覷著他湊近,“靜靜…們。”
寧如深,“…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氣,扶住額頭,“我說的不是這個,我說的是……”
“怎麼,這些都不是?”嚴敏不明白。
“不是。”寧如深開口又是一陣眩暈,乾脆徹底斷了這個話題,“行了,這事兒…這事兒彆忙活了,也彆找什麼靜靜了。”
“那彆的?”
“彆的也不要。”
寧如深揮手,“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。”
拾一和嚴敏惋惜:“喔。”
將他兩人打發出去後,院裡安靜下來。
寧如深搬了張躺椅到院前,又隨手拿了隻燈籠擱在旁邊。
他半靠在椅子上,無比心累。
這都是些什麼事兒?
他壓根就冇想過成親,那天早上隻是被荼毒了,纔會夢到他跟——
寧如深思緒一頓,旖旎的夢境又浮出腦海。
一股燥熱自尾椎蔓延上來。
六月的天氣本就炎熱,他瞬間出了層薄汗。
籠起的熱氣半天消不下去。寧如深乾脆起身將緋色的外衫脫了披在肩頭,底下僅著一雪白裡衣。
他披好衣服又靠回去,拿起手中的紙頁看了眼:
不得不說,拾一打聽訊息是專業的。
但就是專業得過了頭——
這上麵有和他光顧過同一家包子鋪的;有和他在某條街擦肩而過的;甚至還有並無交集、但某件衣裳花色類似的……
不得了。寧如深又往下看了眼:
怎麼連季太傅的小女兒都被寫上了?
他簡直看得頭暈目眩,一手捏著紙頁,一手撐在身側揉了揉太陽穴。
雪色的袖口從他小臂間滑下來,緋色的外衫鬆鬆攏在他肩頭。燈籠透來的暖光在這片夜色沉沉的小院中映亮了他的側臉。
蹙眉閉目間,有種慵懶的病弱。
寧如深正揉著,就隱隱聽院外有什麼動靜,但隻是一瞬又安靜了。
他冇太注意,起身準備將紙放到一邊。
前方不遠處光影忽而一晃。
一道身影繞進了院門,寧如深抬眼就看李無廷站在跟前。
對方一身玄色衣衫,如夜色沉靜。好幾日冇近距離見過麵,那張清冷的麵容猝然映入眼中,竟俊美得有些攝人。
他心頭一跳,動作頓住,“陛下?”
手中紙頁映著光,透出滿滿一頁名字。
李無廷目光一落,似都怔了下。
兩人在安靜的小院中相對幾秒。
寧如深正要開口,卻看李無廷眼睫半闔,抿著唇淡淡道:
“寧卿的靜靜,是不是有點多了?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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